清早，潤玉在軍營中查看新兵訓練的情況。言澤急匆匆跑過來，愁眉苦臉的湊到跟前：“天帝又派使者來了。”

“無妨。”潤玉神色淡淡，整了整袍袖，站在原地等候。

不過片刻，燎原君引著位白衣上仙快步行來。

“是天帝宮中的侍從官。”言澤認出了來人，小聲念叨，“燎原君怎麽總是湊這種熱鬧？”

潤玉側頭看他一眼，言澤後退一步，訕訕的閉上嘴。

“戰神殿下。“那位上仙見到人，堆著笑遠遠的停步行了一禮。

潤玉只是頷首，待人走到近前，只當作不認識：“閣下是？”

“我是天帝的侍從官，殿下可能不曾留意過我。”這上仙再次行禮，“我奉天帝陛下之令，前來探視殿下。陛下在天界中日日擔憂前線戰事，就命我走這一趟。”

“父帝若有疑慮，何不直接問我？”潤玉手插在袖中，只做不解。

這侍從官倒是頗為尷尬的移開目光，方才吞吞吐吐道：“陛下……陛下想必是怕影響前線戰事，不敢驚擾殿下，這才令小人前來。”

聽了這話，站在後面的言澤撲哧笑了一聲。燎原君似乎才覺出氣氛尷尬，行禮道：“殿下，屬下在外面碰見這位使者，見他帶著天帝的令牌，這才把人帶過來 。人已經帶過來了，屬下……屬下就先告退了？”

“去吧。”潤玉微一點頭。燎原君把人帶過來，倒也沒做錯什麽。只是潤玉領兵在外，天帝一遍遍的派使者過來，任誰看來，都會覺得是天帝不信任這個兒子。這使者在營帳外徘徊，其他將領肯定是見到就繞著走了，唯獨燎原君把人給帶了進來。

燎原君的性情，潤玉清楚，辦事頗有章法，只是耳根子太軟，不能獨當一面，只需放在合適的位置即可，潤玉讓他統領中軍，護衛營地安全，他就幹得甚是不錯。偶有出格的地方，都無傷大雅，潤玉並不放在心上。

燎原君喘了口氣，慌忙告退。

那侍從官始終低頭躬身，倒是一動也不敢動。

“不必多禮。”潤玉待燎原君走遠，這才不鹹不淡的開口。

侍從官輕噓口氣，收回手臂，站直身體，恭恭敬敬道：“殿下軍務繁忙，我不敢耽誤。小人見過殿下後就會離開，殿下有什麽要訓誡的，小人自當銘記。”

這侍從官倒是個識趣的，看來方才的下馬威有些效果。潤玉這才緩和了神色：“陛下是讓你來催我開戰吧？”

“小人不敢。殿下身為主帥，心中自有成數，小人不敢放肆。”這侍從官又慌忙躬身行禮。

潤玉輕笑一聲：“難為你了。”

自天兵駐紮忘川河畔，已然十二日，遲遲不曾開戰。

天帝忍耐不住，先是直接聯系了潤玉。潤玉解釋現在不是開戰的好時機。隨後，天帝又聯系了幾個將領，前幾日又派了個使者前來催戰。

潤玉只見了那使者一面，便再未召見過他。那使者離開不過三日，天帝竟又派出了名使者。

天帝緣何如此著急，潤玉心中有些猜測。天帝的一些算計，潤玉向來看不上，自然不會遵從。只是一邊是天帝，一邊是戰神，這使者誰都惹不起，也難怪進了軍營後，便戰戰兢兢。

潤玉不會為難一個使者，偏偏有些姿態，還是需要擺出來的。若太過隨和，看在其他人眼裏，反倒顯得主帥軟弱可欺。

冷落過後，又安撫了幾句。這侍從官已是副受寵若驚的模樣。

“父帝既然讓你過來，你離開的這樣急，只怕父帝不喜。”潤玉順勢叮囑兩句，“這幾日我們和魔界便有一戰。你不妨再留幾日，屆時帶著捷報回去，父帝聽到後，想必會歡喜的。”

這侍從官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虛汗，半躬著身：“多謝殿下。”

“言澤，給他安排個住處。”潤玉吩咐了一句，擡腳便走。

言澤答應了一聲，攬著侍從官的肩膀，笑嘻嘻道：“也是我們殿下人好，不管見到誰，都願意擡手照顧一下。你說我們殿下在外領軍，你們這一趟趟的催著出兵，大夥都說是你們這些侍從，仗著天帝信任，賣弄了些讒言。不少人勸著殿下直接把你們殺了祭旗。殿□□恤你們位卑言輕，辦事不易。這才令我好生招待著……“

他一副笑嘻嘻的模樣，說出的話都是恐嚇的意思。

這些時日，潤玉為了天魔一站，殫精竭慮的謀劃，這些事都沒瞞過他，他看在眼裏，自然心疼自家殿下。偏生這天帝，沒有一點兒為人父帝的模樣，委實可笑。

自家殿下明明知道天帝的心結，還要逆著天帝的意思來。如今還好，只是這仗打不了多久，還不知道戰勝之後，殿下回到天界，該如何收場呢？

言澤一面恐嚇著這侍從官，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，唉聲嘆氣。倒把這侍從官嚇得不輕，進了營帳就再也不敢出來，生怕不小心丟了性命。

他不知道還要在營帳中待多久，日日提心吊膽，沒想到就隔了一日，便聽到外面熱熱鬧鬧的動靜。

這侍從官掀開門簾，小心翼翼的從縫隙向外面看。

他住在營地偏外圍的地方，只見無數白甲兵士呼喊著”必勝“，一隊隊向營地外跑去，只跑得營地煙塵四起。

營地有防禦法陣，不能升空，這些兵士跑出營地，便一隊隊站上雲頭，在半空中列陣。

軍陣浩浩蕩蕩蔓延到天邊，呼喝聲更是響徹九霄。這侍從官捂住耳朵，頭不知不覺從營帳中伸了出去。

兵士們都站在半空中，這侍從官將法力凝聚在眼上，竭力看過去。

白甲天兵與黑甲魔兵，涇渭分明的分列在忘川兩岸，每個人渺小如煙塵，無數煙塵匯聚在一起，遠遠看去，只能看到白黑兩色。

這白黑的煙塵最終撞擊到一起，濺起無數塵煙，很快混到一處，只剩灰蒙蒙的一片。

這灰蒙蒙的色澤蔓延了整個天空。無數或黑或白的煙塵，從空中墜下，有的掙紮著飄了起來，更多的就此墜入忘川，被翻滾的江水徹底吞噬。

侍從官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，依然看得目不轉睛。

戰場就在忘川之上，忘川隔開了天魔兩界，也是無數生靈的輪回之路。生靈在死亡之後，會穿越九陰之門沈入忘川，在忘川中洗滌掉所有的記憶，以最純澈的魂靈投入到無盡輪回之中。

忘川滔滔江水下面，浮沈著無數生靈。

而今，無數兵將被忘川吞噬。任憑法力再高，也無法在忘川中浮起來。只能任由江水一點點沒過頭頂，洗去所有的記憶，走向另一種死亡。

也許這種死亡是幸運的，有更多的人，魂飛魄散，就此消逝在天地之間，連渾渾噩噩的輪回路也無法重走。

侍從官心中茫茫然，天帝送兵將出征的時候，他有幸旁觀，當時心情激蕩，隨著神仙們一起歡呼。而今，看著這無數煙塵，如急雨一般墜落，落入水中，連一絲水花也不曾濺起，他忍不住想，為什麽要打仗？

今日流血，是為了往後不再有人流血。

侍從官忽然想起戰神殿下這幾日常說的話。他眼眶微濕，原本還想回去後，找天帝狀告戰神的狂妄無常。此時，種種碎雜的心思忽然消失了。

他看著那煙塵凝聚不散，看著忽然湧出的一片片黑色煙霧飛快飄往魔界。黑色漸漸稀薄，直到白色占據了天空。

然後是歡呼聲，幾乎一模一樣的歡呼聲響徹天際。

侍從官放下門簾，往回走的時候，踉蹌了一下才站穩。他撫住門框，嘴角一點點揚起，就這樣哈哈笑了起來。

贏了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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